小丹下班后没有马上去找丁元英,而是沿着碧水河与大街之间的林荫小道独自漫步。她走了一段在河边的石凳上坐下,望着缓缓而流的河水凝神。
小丹有很多的想不明白。
她在思考,他怎么知道哪只股票会涨?他怎么知道韩楚风打赌会输?他怎么知道王明阳会开口?如果说饮酒对诗,指定股票只是才气,那么给王明阳找一个忏悔的理由就没那么简单了,她不记得辞海或者词典里有“文化属性”这个词条,从字面上理解该是某种文化的性质、特点,她似有所悟,却又不得其解?而这个陌生的词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但是这个陌生的“文化属性”让丁元英从欲望沉浮的名利场来到古城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是一个现实的不能再现实却又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矛盾体。
文化属性就是文化密码?
掌握了它就掌握了所有?
丁元英的现实是个人的真现实。
而身边的现实,都一样,还是那个名利场。
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亚文说的那些话: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这种人,他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着对世俗文化的居高临下的包容……丁元英这种人对女人没有意义,是女人都有贪嗔痴,没有贪嗔痴的女人,是天国的女人……
种种评价似对又非对,它们只是丁元英的某一个碎片,虽然看似没错,但是不完整,不具象。
她在河边想了很久很久,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决定。
那么小丹的这个决定,将是丁元英具象而完整的展现。
她找到欧阳,简单给她说了,她和丁元英的情况。然后说,一会开那辆车带元英一块吃饭。
小丹问,如果股票真的挣钱了,你有什么打算?
欧阳说,那还用打算,先把这辆破车换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买二手车了,让人家笑话,你是不是有想法?
小丹说,元英整天这么闲着,得给他找点事干,古城不是他的久留之地,我也没奢望天长地久,让他干点事儿,将来是个念想,有件事牵着也能多留他些日子。
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以后,这就是小丹。
只图将来有个念想,多留些日子。
欧阳说,这才刚恋爱就盘算分手的事,太恐怖了,那还恋什么爱啊?再说他连私募基金都不做了,你还能让他做什么?欧阳特别加重了一下“你”字的语调。
欧阳的“你”字加重是有意识的,丁元英私募基金都不做了,那么大的诱惑都不做了,小丹你又能让他做什么呢?
小丹往汽车跟前走了几步,打开车门转过身说,如果可能,我想就着王庙村那个茬儿,让他出来干点事。
提到王庙村,马上就能想到一个字……“穷”!
欧阳惊讶了一下,脱口而出,“扶贫”?
所以欧阳才会脱口而出,这两个字。
小丹更正到,不是扶贫,是搭冯世杰扶贫的车干点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
小丹首先明确了,不是扶贫。
是就扶贫的茬儿干点事儿。
最终是干点事,而不是扶贫!
切记!切记!
欧阳说,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筹多少钱?
小丹说,看股票能挣多少,也看你能借给我多少,但是有一个底线,借你的钱不能超过我的酒店股份,必须是我能赔得起的,我父亲的钱先不管了,父女关系总有点耍赖的资本,我管不住自己,就想贪一回。
股票,加上酒店股份,再加上小丹借父亲的钱,基本上已经倾其所有。
小丹的贪,就是想看看文化属性,能不能解决王庙村的穷。
欧阳不解的问,贪什么?钱?
欧阳也是随口一问,小丹能贪钱?连她自己都不信。
小丹说,贪心。
欧阳更疑惑了,说,你这种人……会贪心?
欧阳压根就不相信小丹会贪心,但是她想的那个“贪心”和小丹说的那个“贪心”不一样,小丹贪的那个“心”更大。
小丹笑了笑,说你要是换车,新车就别再算酒店的了,算你个人的了,这辆旧车也别卖了,也算我个人的,分红的时候再扣我两万块钱。宝马不是咱们这个阶层能开的车,元英在古城,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有辆车,有空带她出来溜达溜达。
交情归交情,亲兄弟,明算账。亘古不变的道理。
小丹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宝马车不是咱这个阶层能开的。
有空带他出来溜达溜达,对应之前她和丁元英的对话。
欧阳说,这车买的时候才四万,都开三年了,还值四万呢,我看拿到车市有没有人要都难说?你就让你那宝贝疙瘩坐这破车。
小丹说,到了我这儿,他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有车坐就知足。
给口馒头就行。
说着她坐进车里发动着车,向欧阳招了一下手示意要走了,然后关上车门,一踩油门发动汽车。
这时,欧阳忽然喊了一声,小丹。
小丹闻声随即一脚刹车站住,打开车门问怎么了?
欧阳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扶着车门说,小丹,这是不是就算开始了?
小丹不解的问,什么开始了?
欧阳说,从现在起咱们就算到了岔路口,以后就越走越远了。
小丹和丁元英走到一起了,欧阳以为小丹以后就和自己就越走越远了。也说明小丹,对于失去父母的欧阳来说,非常重要。
小丹心里一颤,这其中既有某种心绪的共鸣,更有一种亲情的感动,她刻意不经意的一笑说,天!你想哪去了?
说明小丹和欧阳的想法一样,才有了共鸣。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情同姐妹。所以小丹才会刻意,为了这份感情,也怕伤了欧阳,考虑了欧阳的感受。
一个“天”字驱散了欧阳眼中的几许忧虑,她也笑了。
这是欧阳看到小丹的感情有了归宿,自然而然产生的忧虑吧,来得快,去得也快。
丁元英下楼见小丹站在汽车旁边用一种沉静而思虑的神态看着他,以为是对王明阳的审讯失败了,走过去说,失败是常事,是我判断上有错误,不是你的错。
丁元英敢于承担失败,说明丁元英敢于承担,是个男人。
小丹没有说话,默然打开车门,坐进车里,等丁元英也上车了,她却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扶着方向盘,沉静地说,元英你是魔,是极品混混。
说完这话,丁元英自然就明白了。
丁元英明白了,说,你要是真把这事看玄了,那就当真会出魔了。
看玄了,才出魔。
正常看,就没有魔。
小丹说,神是道,道法自然,如来……这些连我自己都没明白的东西,居然就把王明阳给蒙住了。你不只是会扒拉铜板,还会扒拉灵魂,现在我才知道你离我有多远。
不能说小丹没明白,如果没明白,她又怎么会让王明阳服气,王明阳不是一般人,想驳倒王明阳没那么容易。所以我说,小丹是明白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丁元英摇摇头,回应给小丹一个断然的否定,说,今天你提到魔,我就跟你说句鬼话,你不知道,所以你是你,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是你了。
对应我上边的话。
小丹沉静的神态丝毫没有因为丁元英一句让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而有所改变,既然是知道就不是,那就是不可知,无须知,也就更不必知道这句话与两人的距离究竟存在什么逻辑关系。
你不知道,所以你是你。
她停顿了几秒钟,平静地问,元英,我可以跟你要个礼物吗?
丁元英问,是我能做到的吗?
既然跟你要,肯定是你能做到的。
尤其像小丹这样的明白人。
小丹说,那点事,只要你想,你就能。
看小丹说的多轻松,“那点事”。
而小丹所谓的“那点事”不知道要引来江湖多少的腥风血雨!
丁元英说,那就没有问题了。
丁元英放心了。
小丹不在说什么,开车走了。
小丹凭着记忆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汽车开到了王庙村的村头停下。她自己下车四处眺望了一番,又沿着一条田间小路将汽车开上了河边的防洪堤。
丁元英下车站在高高的河堤上,望着不远处的村庄,问,这是什么地方?
月亮高照,柔和的月光把村庄笼罩在一片银黑的色调里,显得有些轮廓模糊,微风徐徐吹过,弥漫着一股田野特有的清新的气息。
小丹指着前方的村庄说,这个村叫王庙村,是冯世杰的老家,有100多户人家,是这个贫困县里最贫困的村子,这就是我跟你要的礼物,在这里给我写一个神话。
贫困县里的贫困村写一个神话!
神话?丁元英一怔,在脑子里品味这两个字。
那是什么神话呢?
小丹说,古城是留不住你的,我也没奢望天长地久,你给我留个念想,让我知道你曾经这样爱过我,我曾经这样做过女人,别让我把记忆都留在床上。
小丹说的多明白,多直接。
丁元英沉思了片刻,说,金银珠宝不足以点缀你这样的女人。
丁元英更明白。
小丹轻轻摇摇头,淡然的说,我没那么尊贵,我还没有清高到可以不谈钱,所以我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如果为钱,我会赤裸裸的在床上给你要,不用跑到这儿跟你扭捏。跟你要汽车洋房糟蹋你了。
汽车洋房对金银珠宝。
红颜知己足矣。
丁元英看了看小丹,眼神里投过一丝一缕疑惑。
小丹问,你知道你身上什么东西让我心动了。
丁元英尴尬的说,那个东西怎么好意思说呢?
一分痞气。
小丹一笑,说想哪去了?低俗,然后静静地说,你身上有一种残酷的美,我愿意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你,可你连私募基金都放弃了,还能对什么有兴趣?
不管是什么美,有人欣赏就是美。
丁元英面无表情。他点燃了一支烟,默默的抽着,默默的望着眼前的村庄,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丹说,要做事就需要资本,如果股票真能赚到一倍以上的钱,我用酒店股份抵押,至少能向欧阳借30万,我借父亲的钱先不还,再加上这个钱一倍以上的增值,理论上这一块你就有70万可以支配,这是个能赔得起的基数。即使股票略有亏损,及时出逃,也能筹集到50万,钱多你想钱多的干法,钱少你想钱少的干法,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如果你真是扔块馒头就行,我连你也养活了。
丁元英抽着烟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世上原本就没什么神话,所谓的神话不过是常人的思维所不易理解的平常事。
平常人的想法所不能理解的一些事,就解释为神话,那小丹要的是这样的神话吗?
小丹说,真是神的神,还神吗?但是如果要把几十万挨家挨户都发了,你吩咐我去做就行了,不必劳你大驾,按你的逻辑,王庙村这么穷,应该是文化属性的必然产物,但是如果一个神话改变了这里,那你就得告诉我,这又该是什么文化属性?
不是真的神,因为真的神根本不存在。
也不是挨家挨户去发钱。
穷是文化属性的必然产物,如果用一个神话来改变王庙村,那又该是什么文化属性。
丁元英仍然长久的沉思,等待那支烟抽到只剩下1/3的时候,他侧身上前挪了半步将小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说,聪明如你的女人不多,奢华如你的女人也不多,谢谢你这么在乎我。
丁元英读懂了小丹的用意。
小丹让自己多留些日子。
小丹心里涌起一股温柔,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说,我就是在乎你,这是往最坏里说,也能把你多留些日子。
丁元英拍了拍她的头,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问,拿了人家多少好处?
小丹忍不住笑了,抬起头说,一袋枣和一袋花生,还吃了人家一顿饭,但是我没那个觉悟,谁都别往这上面贴金?如果你有这个觉悟,那就另当别论了。
指扶贫这个事。
丁元英说,如果条件允许,这件事可以尝试,但肯定是个错误。
丁元英从开始就有这个判断。
小丹问,为什么?
丁元英说,无论做什么,市场都不是一块无限大的蛋糕。神话的实质就是强力作用的杀富济贫,这就可能产生两个问题,一是杀富是不是破坏性开采市场资源?二是让井底的人扒着井沿看了一眼,再掉下去是不是让他患上精神绝症?
这两个问题,以后的文中会有详细介绍,但是读者一定要记住这两个事。
“杀富济贫是不是破坏性开采市场资源”
“让井底之蛙上来看一眼,再掉下去,会不会患上精神绝症”
小丹说,这事客观上,毕竟是扶贫,难道扶贫还有错吗?至于市场竞争,凡是合法的就是社会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先别去假设多么高的道德,站在一个警察的立场,这个社会只要人人能遵守法律,就已经非常美好了。
这个事客观上就是扶贫,扶贫没有错。
这个事是合法的,社会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就是合法的市场竞争。
从警察的角度去看,不用谈扶贫什么的,这个事人人遵守法律,就已经很美好了。
这也是小丹对整个事的判断。
这个事怎么发展,还要看接下来的故事。
但是肯定是要发展的。
丁元英扔掉那个将要燃尽的烟头,意味深长的说,行,先了解了解情况。
小丹觉得,虽然此刻只是远远的在谈一种意向,但是“杀富济贫,精神绝症”这些词儿似乎已经让她嗅到了一股“招招见血,剑剑封喉”的寒气,或许这就是竞争,这就是人们所常说的商场如战场?
已经嗅到了高手过招的寒气。
她挽住他的胳膊,一伸手打开车门,把他塞了进去,自己随即也上了车。临走时,她又往车窗外看了看,那眼神似乎在说:今天是历史,这条河堤就是见证。
今天是历史,确实是历史,而这个历史也将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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