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倒一边高粱,辟出了一块空间,四周的高粱壁立着,如同屏风。看我进来,她从包袱里抽出黄布,展开在压倒的高粱上。一大片斑驳的暗影在她脸上晃动着。”
这是莫言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的一段:女主人公支开丈夫,在高粱地等着初恋,希望初恋能让她怀上孩子,解除她一生的苦难。
直接的性暗示,非但没有减损作品的质量,但倒给人物增加了厚重的质感。
这就是大师的文字魅力。
2004年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暖》荣获第1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金麒麟大奖。
电影在原作的基础上做了不少的改动。
首先,它将故事安在了江南水乡,淡化了北方的粗粝感。
其次,在人物塑造方面,减弱了主人公的悲剧表达。主人公虽然不幸,但并不如原作那么悲惨。
最后,是结局。
原作结局在“借种”之后就戛然而止,深化了主人公的悲剧。而电影只重于抒发感慨命运与淡淡的忧愁。
与电影相比,我更喜欢原著。
在原著中,莫言对农村生活的生动描摹,对农村人心理细腻传神的反映,让国人感受到千百年来众多女性的命运轮回。
主人公暖,是莫言小说中我最喜欢的女性之一。
年轻的时候,暖漂亮多才多艺,渴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农村。
凡是见过暖的男人,都对她印象深刻。
在暖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成年男性,可是这三个人在不同程度上都对她的生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年轻漂亮的暖变成了“个眼暖”,她断了改变命运的念头,与让她又爱又恨的农村一起下坠。
小说通过井河的视角来展开。
暖是全乡最美的女孩。
“十几年前,她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
井河与暖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深厚。井河对暖一往情深,可是暖对他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如果没有蔡队长出现,井河与暖可能是人人艳羡的一对。
“我十九岁,暖十七岁那一年,白狗四个月的时候,一队队解放军,一俩俩军车,从北边过来,络绎不绝过石桥。”
省宣传队到了东北乡,井河与暖是校宣传队的骨干,暖的歌声引起了宣传队蔡队长的注意。
蔡队长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
他说暖唱歌条件不错,只是可惜没有名师的指导。顺口也夸奖了井河有前途
这句话给了暖与井河希望。
蔡队长是城里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他说的话,对农村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队伍要开拔哪天,我爹和暖的爹一块来了,央求蔡队长把我和暖带走,蔡队长说,回去跟首长汇报一下,年底征兵时就把我们征走。”
两人对这样的诱惑兴奋不已。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并不见有人来征兵。
井河接受了这只是城里人一句无心挑逗的话,可是暖坚信不疑。
所有人都劝她接受现实,她却抱着希望坚定地等着蔡队长。
原来她对蔡队长早就暗生情愫。
蔡队长在离开之前,抱着暖,亲了她的额头。
那一句“小妹妹,你真纯洁——”成了黑暗日子里暖的精神支柱。
多年之后,暖很后悔,如果胆子大点,她跑去城里找蔡队长,那么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呢。
此后,她把自己遭遇的种种,都归咎于“命”。
命里给了她高于其他女孩的种种优点,又亲手将这些一一埋葬。
蔡队长对暖做的亲昵动作,让井河异常恼怒。
他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经爱上了暖。
尽管暖说蔡队长不爱她,她就嫁给井河,井河反感道:“我不要”,但是暖“花蕾般的胸脯”,早已经让他心动。
在没有蔡队长的日子里,都是井河在陪伴着暖。
井河是暖在遥遥无期的灰暗日子里的,唯一的亮色。
如果没有秋千架上的意外,暖一定是乡里最幸福的女孩。
而给她后半生带来痛苦的,正是一心爱着她的井河。
“秋千架竖在场院边上,两根立木,一根横木,两个铁吊环,两根粗绳,一个木踏板。秋千架,默立在月光下,阴森森,像个鬼门关。”
在井河的回忆里,秋千架似鬼门关,暖摔了下来,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瞎了一只眼睛。
蔡队长的“背叛”并没有让暖丧失生活的期望,秋千架上的跌落彻底将她抛下谷底。
原先会高傲自负地说出“他不要我,我再嫁给你”,残疾之后,暖自贬自损,嫁给了哑巴。
在农村人的观念里,瞎子只能配哑巴。
暖向生活低下了头,她不再奢望远方,不再奢望梦想。
女人,就是结婚生子。一个残缺的女人根本就不能拥有健全的家庭。
故事是以井河在十年后,重回故乡后展开。
井河对自己无意之中造成暖的悲剧,一直是心存内疚。
考上大学后,他一直试图和暖保持联系。
但是,破了相的暖原本就自卑,再加上井河是大学生,而自己身无长物,所以,她故意不回信。
两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暖的第三个男人,就是丈夫哑巴。
对蔡队长,暖是追忆的,是崇拜的;对井河,暖是亲近的、纠结的;对哑巴,暖则是麻木的、无奈的。
哑巴心理畸形,对暖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善妒好猜忌。
如果有别的男人靠近暖,他就发狂。
“亲能把你亲死,要揍能把你揍死——”
守着这样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丈夫,暖的苦闷压抑可想而知。
但是,她仍然选择默默忍受。
因为在农村人看来,丈夫对妻子就是这个态度。
三个孩子的降生,加重了暖的苦难。
“一胎生了三个儿子,四斤多重一个,瘦得像一堆猫。要哭一齐哭,要吃一齐哭。”
生育,没有给暖带来幸福。三个儿子都是哑巴,直接将暖推向了深渊。
所以,井河回来看到了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暖:
“她的脸上,早已是凄凉的景色了。汗水依然浸淫着,将一绺干枯的头发粘在腮边。黝黑的脸上透出灰白来。左眼有明亮的水光闪烁。右边没有眼,没有泪,深深凹进去的眼眶里,栽着一排排乱纷纷的黑睫毛。”
暖对多年后回归的井河,态度很暧昧。
认出了彼此之后,暖对井河城里人的装束嗤之以鼻。
井河问候她好,她说:
“怎么会错呢?有饭吃,有衣穿,有男人,有孩子,除了缺一只眼,什么都不缺,这不就是不错吗?”
井河对她说自己想家乡了所以才回家,她说:
“有什么好想的,这破地方。想这破桥?高粱地里像他妈X的蒸笼一样,快把人蒸熟了。”
不仅口出秽语,而且动作粗野豪放。
井河对暖的转变有些不适应,但是他还是接受了暖的邀请,去了她家。
迎接他的是哑巴明显的恶意:
“他用翘起的小拇指表示着对我的轻蔑和憎恶。”
当明白我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后,哑巴顿时恢复了善意。
井河的糖果吸引了暖的三个哑巴儿子。
“为争夺掉在地上的一块糖,三颗光脑袋挤在一起攒动着。哑巴看着他们笑。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的心里翻涌着深深的悲哀。
在昔日恋人面前,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换上干净的衣裤,和戴上假眼睛。
虽然只在暖家待了一会工夫,井河却看到了这个女人的生活全貌。
丈夫像爱一个物件一样爱她。
暖拒绝吃哑巴递过来的糖,哑巴暴怒地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她向后仰着,硬将糖塞进她的嘴里。
“她含着那块糖,不吐也不嚼,脸上表情平淡如死水。哑巴为了自己的胜利,对着我得意地笑。”
不吐也不嚼的岂止是一块糖,还有生活所有的苦难。
丈夫和孩子都是哑巴,暖连一个可以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情感找不到出口。
长期的压抑,造成了她对外界的麻木。
井河的短暂回归,让她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借种。
生一个健全的孩子。
“我正在期上——我要个会说话的孩子——你答应了就是救了我了,你不答应就是害死我了。有一千条理由,有一万个借口,你都不要对我说。”
如果有了这个孩子,可以减轻井河的负罪感;有了这个孩子,可以让暖的生活出现转机;有了这个孩子,可以让两人青春恋情重新活过来。
被男人毁了一辈子的暖,仍然想从男人身上找希望。
“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的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
这是莫言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中开篇第一句话。
据作者说,这篇小说灵感来自于川端康成的《雪国》中:“一条壮硕的黑色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
在这篇小说里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此后,家乡的意象多次出现在莫言的作品中。
给他的作品刻上了深重的苦难烙印。
一直陪伴暖的是一只白狗,它的命运一直跟暖紧密相连。
曾经的白狗也是东北乡里人人艳羡的,十年后,它也垂垂老矣,为人嫌弃。
它影射了以暖为代表的广大农村妇女的命运。
年轻女子对生活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期待,嫁了人之后学会了向生活低头。
莫言特别擅长写农村人的刻板观念:像暖这样有残缺的女人就不配有正常的生活。
得知井河要去看望暖,井河的叔叔说了一句:
“也不怕村里人笑话你,鱼找鱼,虾找虾,不要低了自己的身份。”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可是农村人对城里人的仰视和戒心,依旧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对过得不如自己的同乡人,他们冷漠如霜刀。
最后,暖向井河“借种”既是对生活的抚慰,又是对生活的反抗。
正如作者借暖之口说出:
“兴你们活就不兴我们活?吃米的要活,吃糠的也要活;高级的要活,低级的也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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