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丨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儿子要过50岁生日了，太太问我送什么礼物，我说给他写篇文章吧！这是家里的事情本来不值得发表，但有些趣味或许能博一笑。文章长了些，希望大家有时间读完。谢谢！

刘轩就要过他的五十岁生日了，五十是半百，武侠小说里已经是帮派老大金盆洗手的日子。所幸现在人的寿命长，也活得健康，如果“人生七十方开始”，五十岁仍然是少年。

刘轩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出生在台北的妇幼医院，中午十二点护士走出产房对等在外面的我和他奶奶说“男孩”，我看到当时已经六十四岁的老母眼睛一亮，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光采。

刘轩是经历过苦日子的，那时候我住在长安东路铁道旁边的违章建筑区，大杂院四家共用一个厕所，门前没有阴沟。每隔不久，基隆到台北的火车经过，我家透着天光的屋里，就可以看见灰尘飘散。夜里更精彩，火车驶过，我们躺在床上如坐卧车。

更糟糕的是旁边紧邻华山驳车场，火车在那里维修，也在那里连结，当两列车厢以“撞击”的方式连结的时候，“哐当”一声，简直是天崩地裂。接下来则是“哇”一声大哭，再接着可能传来啪啪啪啪的声音，是邻居纷纷关上窗子。

他小时候最感兴趣的也是看火车，小脚奶奶会推着娃娃车到铁道旁边，火车一过坐在车上的刘轩会手脚挥舞，奶奶说名字取对了，轩！所以看到车就高兴。

刘轩显然是带好运来的孩子，他出生才半个月，我主持中华体育馆的“全民自强晚会”，一人独挑大梁，三台联合播出，就一夕成名，跟着被中视请去主持益智节目《分秒必争》，再过一阵，成为新闻部的记者。那时我在家里的黑白小电视报新闻，刘轩就用纸盒挖个洞罩在头上，也作成播报的样子。

我很早就送他去学钢琴，起先没钱买琴，回家用一张印了琴键的纸练习，后来换成风琴。他五岁时我搬家到忠孝东路新盖好的“英伦大楼”，他则拥有了第一架真钢琴。但是他弹琴不怎么用功，有一次我冒火，拿着锤子冲向琴，说要把琴砸了，他又哭着抱着我的腿说不要！不要！从那以后就比较用功了。

他小学是提前入学“光复国小”，每天早上奶奶牵着去学校，据说他虽然比别人小一些，但是成绩很好。我讲“据说”是因为我那时应丹维尔美术馆的邀请，只身去了美国。两年多后，奶奶和妈妈带他到纽约团聚，我去接机，远远看见瘦瘦小小的他一扭一扭地走，还以为他的腿受了伤。

我在纽约早早为他买了新钢琴，才放下行李，就叫他“来！给老子弹一曲”。起初他不认为我家是他的家，说我家不如他家，还跟他奶奶哭：“咱们回家吧！”为了让他适应美语环境，我要他“退一年”，从小学一年级读起，据说他在学校起初只会说“Yes”，后来用变魔术的方法交朋友，但是小孩适应力强，没多久他就拿了第一名。初中也一样，校长说他太杰出了，应该上特殊高中，我们只好送他去距家来回三小时路程的史岱文森高中。

天高皇帝远，他在那高中做什么，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跟路边黑人学会了在地上打滚的舞蹈，还为学校社团编写音乐剧。他在台湾学的钢琴也用上了，但是两次考茱丽叶音乐院先修班，都没通过，直到后来找到名师艾斯纳。据说大师见第一面就问他有没有恋爱过、失恋过，他摇头，大师就大笑“怪不得弹不好！”

其实刘轩高中交过几个女朋友，起先我和太太像很多中国父母，十分紧张，幸亏隔壁希腊裔的太太开导：“叫他尽管谈，红黄蓝白黑，各色女朋友都交一交，将来才有免疫力，不会碰上哪个是哪个。”果然，他夜里打电话的时间多了，弹琴更偷懒了，但是顺利考进了茱丽叶，毕业时还在林肯中心开了独奏会。

刘轩的妹妹比他小十七岁，距离这么长时间，一个原因是他小时候只要听说我们想再生一个，就喊着抗议。直到进入高中，问他同样的问题，突然改了，一翻白眼说：“你们生小孩，何必问我？”

史岱文森高中的高手云集，刘轩表现如何，我不太知道，但跟一般家长不同的是，每当他选课，问要不要选大学程度的“AP课”时，我们都说“不必！你平常搞社团、练琴、帮老爸修屋子种菜已经够忙了。”

他确实帮我不少忙，除了修房子种菜、陪我打球，跑步，还常担任我的摄影师，扛着机器跟我出去采访。据说就因为他会“拍片”，制作反毒影片得奖，而且是纽约高中英语演讲第一名，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社团表现，所以被哈佛看中，提前录取了他。

正因此，他提前半年高中毕业，跟我去中国大陆作乡野考察，隔年又跑去台南的德兰启智中心，住在修女宿舍，帮助那里脑性麻痹的孩子作复健。

我们父子也为公益团体募款，作巡回演讲，起先他上台很紧张，会不断冒汗，还对我说他不喜欢演讲也不喜欢写文章，没想到他哈佛博士班修完，自己就跑回台湾，写文章、演讲，还斗胆报名大陆的“我是演说家”，要跟神州各地的高手比拼。我起先反对，说他中文再好也比不过人家，他硬要去，居然一关一关过，得了全国冠军。

从此我不操心他了，不再指导他演讲，也不为他润饰文章，他反而进步更大，愈来愈接地气，这或许跟他交了台湾的女朋友有关。谈了七年恋爱，他问我能不能结婚。我说，有了就结。果然，有了！我立刻去提亲，但是又问他们：“办不办婚礼？不办，有奖金，另外可以把省下来的钱捐给公益团体。”

他们很实惠，只拿了瓶香槟去区公所登记。虽然后来常说要补拍婚纱照，却一拖再拖，拖到一儿一女出生，拖到如今他都五十岁了。

刘轩出生的那天，我彻夜陪产，但是回家又兴奋难眠，援笔画了幅小山水。画上山头坐了两个人，看远处云海上的日出，题的句子是：“壬子年八月十七日晚五时，薇薇腹痛，送产，伴之彻夜未眠。次日午时三十五分产下一子，重八磅余，声洪体赤，是刘轩也。乐甚！归，十一时援笔作此以志之，画名曙光。愿来年如日中天，则吾黄昏矣！”

今天看到博客来畅销书排行榜！刘轩的两本书《不败学习力》和《超男进化论》分别登上第一和第三名。

我回信给他：“太好了，你克绍箕裘，有出蓝之美。这是给你自己和老爸最好的礼物。而今正像我五十年前说的，你如日中天，而老爸黄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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