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七十三回,鸳鸯探病王熙凤,因凤姐卧床不起,便由平儿招待鸳鸯,两人闲话间说起了王熙凤的病症。
鸳鸯忙道:“是什么病呢?”平儿见问,又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鸳鸯听了,忙答道:“嗳哟!依你这话,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平儿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儿家,这是怎么说的,倒会咒人呢。”——第七十二回
鸳鸯听说王熙凤下红不止,便得出判断,认为有“血山崩”的风险,平儿虽然笑责鸳鸯“一个女孩家,倒会咒人”,却并没有否定鸳鸯的判断。
“下红”对女性而言,是一个特殊话题,尤其是对鸳鸯这种还未成亲的女孩,更显得敏感,平儿笑责鸳鸯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鸳鸯知道血山崩的症候,是因为她曾有一个姐姐,便是得了这个血山崩去世的,经过这番解释,平儿也承认“你该知道的,我竟也忘了。”至此,平儿就算承认了“王熙凤得了血山崩”的事实。
血山崩,这个听起来格外可怖的病症,却在各个文学名著中都有提及。
《金瓶梅》中李瓶儿就是得了这个症候,为防止外人见秽,病重虚弱的李瓶儿不忘拿草纸铺设在褥下,并以熏香的方式除去屋内的异味,即便遍请名医,最终还是无济于事,李瓶儿于第六十二回凄然病逝。
李瓶儿得血山崩,既因身体素质本身不佳,也因其子官哥儿夭折,思虑过多过重,病逝前夕甚至频频夜梦前夫花子虚,每每梦醒都有大去之感。
相比李瓶儿,王熙凤的病症来由则有更加明晰的指向。
《红楼梦》对王熙凤的生病,后期明写,前期往往是“草蛇灰线”,暗埋伏笔。
第五十二回,晴雯半夜出门被冻着,患了风寒,几日不好,贾宝玉便让麝月去找王熙凤借点膏药贴贴,曹公借麝月之口,道出了阿凤的身体状况:
宝玉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来。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麝月笑道:“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第五十二回
晴雯新病,两个太阳穴上贴着膏药,与往常不同,显得有点可笑,麝月却说王熙凤贴着膏药就不招笑,因为早已司空见惯了。
或有论者提及阿凤生病,总是误以为从第五十五回过完年开始,加上纨、探、钗三人管理小组成立,可见阿凤病重,难以支撑。
实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熙凤的病症,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开始了。
到了第五十五回,又是过年,又是元宵节,王熙凤身为荣国府的管家人,不免劳累过度,最终一病不起,但这当中有一个细节往往被读者忽视,那就是王熙凤的流产。
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第五十五回
王熙凤的病倒不是偶然,从后文可知,她早已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却还事事亲为地操持贾家生计,最终腹里的胎儿掉落,王熙凤更是病来如山倒,休养了一个月仍不见好,还复添了下红之症,这才有后来的探春理家的文字。
王熙凤的身孕是一个关键点,它能串联起很多前后文,按照时间线,王熙凤应该是在前年的五六月份有了身孕。
也就是说,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贾琏趁着王熙凤生日(九月初二),偷偷跟仆妇鲍二家的厮混,这件事就发生在凤姐怀孕期间;
王熙凤的病情直到第二年的八九月间才渐渐起复,而第七十五回荣府才举办中秋夜宴,如此推算,贾琏当年偷娶尤二姐,也恰是在王熙凤病重,正患下红之症的时间区间内。
对于血山崩的起因,小产固然是直接原因,而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才是埋在冰山一角下的大头儿。
王熙凤对个人荣誉、权力地位有极深的执念,有道是“成于斯者毁于斯”、“善泳者亡于溺”,凤姐的荣誉要用她的健康来做基石。
从红楼原著来看,在王熙凤身体极度虚弱的时间段内,她曾经听取过平儿的建议,比如“玫瑰露事件”,她本要将王夫人屋里的丫鬟拉到太阳底下跪着,一日不招跪一日,平儿劝她广施恩德,保养病体,王熙凤便听取此言,让平儿“任凭你这个小蹄子发落”。
可随着身体的逐渐恢复,到了第七十二回,王熙凤性情再次“反复”,凡平儿提起病症、保养字样,凤姐便破口大骂,甚至斥责平儿“咒我生病”,故第七十二回的章回名为“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王熙凤于世途机变,自是强者,可她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悟性,她或许也有广施恩德、保养身体的“觉”,这种“觉”始终停留在思维上,没有付诸实践。
反观红楼中真正的大智之人,便是贾母一类,对权力该放手时即放手,先后支持儿媳王夫人、孙媳王熙凤管家,每日与孙子孙女取乐作耍,此方是大寿之人应有的心理素质。
向有文惠君向庖丁请教解牛之道,感慨: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今探《红楼梦》王熙凤之血山崩症候,亦可当作养生文来读。
本文系“红楼不红”原创,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本文引文均来自《红楼梦》脂砚斋批评本八十回本,图片来源于清代孙温《红楼梦》全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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